起筆為聲音掏腰包草文比想像中為難,雄心勃勃的開始,卻愈走愈像黑暗中順蔓摸瓜。「聆聽文化」一個詞語開展下來,原來包括了不只是音樂、音景紀錄、聲音職人、田野錄音種種。什麼聲音值得紀錄,用什麼方法來紀錄,愈去細讀藝團的出版,反而不會為聲音書寫了。

於是我嘗試從自己比較熟悉的文學作品開始這一系列的書寫,找來了賈平凹的《製造聲音》、莫言的《罪過》和呂赫若的《牛車》為討論的基底,嘗試在不同時代背景的文學脈絡裡,聽取和注視某一些個人生存,折射幾個關於「傾聽」的觀察。

基於賈平凹的《製造聲音》寫成的〈風有形,而發聲無聲〉,嘗試從一個不停上訪申訴的小人物楊二娃開展有關爭鳴、偏聽和失語的討論;基於莫言的《罪過》寫成的〈樹欲靜,而沉默有聲〉,從一個有殺弟嫌疑的故事主人翁大福子探討沉默、隱瞞和聆聽的意義;而圍繞呂赫若的《牛車》書寫的〈消了聲,而迴然有聲〉則由生活處處受厄的人物楊添丁開始,關注是的兩個看似對立的概念-消聲與留聲。

這個寫作過程與打一份譜子有點相似,聲音是耳聽的,符碼是視覺的,樂譜將耳聽的經驗轉譯成約定的視覺信息,於是符碼的變化是音色強弱高低的對照;每一個符碼都可以被破讀成對應的某種音響,符號愈鉅細靡遺,反饋的聲音信息愈準確,聲音的還原度愈高。

只是再精細艱澀的譜子也無法收編音樂創作的全部,同樣,再鉅細靡遺的文字作品也無法重塑生存狀況的全貌。

用文學裡面俯拾得來的意象做各種有意識的聆聽,打一份準備無誤,完全忠實的譜子,並不是起初想像之輕易。愈發書寫,就發現無法涵蓋的意象遠多於能夠集中討論的某幾個關鍵,卻愈是集中在一個文本中,仔細去察看和反芻,那些意外的、不輕易的發見又會令我重新得到書寫的動力。實在,作者在芸芸眾生的故事中挑出一個小節來組成文本的大調,為一些「小生存」造文存紀,本質上就是第一重的聆聽;而我的手逡巡在密砌的書架上,挑出來這三個文本來細讀是二度聆聽;每一重閱讀都是一次聆聽的練習,而為這些聆聽經驗添加注釋,成就了這系列的文字組成的譜,透過打譜,我梳理自己聆聽了什麼,關注的又是什麼。

在這個打譜的過程,我無法停止質疑,到底存不存在一音不落的視覺整理。與其說再精細艱澀的譜子也無法收編一個音樂創作的全部,不如說巧妙的留白、刻意的紕漏容許了更多對音樂的演繹和想像。手執同一份樂譜的你我,也許避不同的重,就不同的輕。實的符碼紀錄與虛的藝術想像之間,有著解不完的意味雋永。

翻揭鴻宏的文學篇章,我接下來寫的只能是簡譜,擷取了文學裡的小支末節,粗疏地畫符索驥,留淺薄給自我表述,賦寬偌於想像尺度。